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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十九章 血月將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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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行星大小的法師塔前方,張開一對黑如鴉羽翅膀的魅魔領主懸浮在緊閉的大門前。

“讓我進去。”她吐出不悅卻美妙的聲音。

『沒有主人的命令,你不能進。』

那是個清亮如少年的聲音。

格蕾茵絲更加不爽,當初被她耍得團團轉的小鬼,現在倒是翻身了。

那時前魔導歷最後的君王獻祭,奉上十三座浮空城,這些輝煌的魔法都市墮入了地獄,有些法師領主切開居民區試圖逃離時空亂流,有些大法師把學徒和凡人丟進熔化池當做能量——一大半人倒是這麽死的,結果還是沒逃過,裏面的人絕望下相互指責,自相殘殺,上演一出出醜陋的人性劇,後來全部墮落成惡魔,只剩下一個叫布倫多的十四歲少年。

本來格蕾茵絲不把這個魔法絕緣體的小小技師看在眼裏,布倫多因為體質關系能夠抗拒魅魔的誘惑,也一直苦苦抵抗到最後,即使他主動跳進熔化池成為浮空城的塔靈也根本威脅不到她,更別提報仇了,但是,成為席恩的塔靈就不同了。

布倫多只有更恨她,這個毀滅前魔導歷的魅魔。不過在答應席恩成為他的塔靈後,他就被打上了絕對忠誠的印記,他也確實感激地獄之主給了自己的父母朋友一個體面的結束。

選擇墮落成惡魔的人類,連靈魂都不再有,永不超生,面目全非,只有醜惡的劣魔外表,從此踏上進化成另一個物種的魔途,徹底的死亡反而是仁慈的終點。

體會了地獄經歷的布倫多明白,沒有神明垂憐,只有軟弱自私的人性鑄造的瘋狂煉獄,和凡人無望的掙紮,自己和家人有這個結局,已經是過去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結果。

“就是你的主人呼喚我。”

一個堅冰般冷徹的男聲傳來:“布倫多,讓她進來。”

格蕾茵絲得逞一笑,布倫多只是冷漠地掃了她一眼。

廣闊無涯的房間,無數星雲宛如最高級的黑天鵝絨毯上的銀砂,遠遠近近,放射出不可思議的光波,仿佛身處孤獨空曠的宇宙,沒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絕對黑暗的中間擺放著一把玉石雕琢的高背座椅,現任魔法神就背著手,註視幾乎看不見的一粒星屑,他的故鄉。

“主子,我來了。”

魅魔之王踏著優美富有韻律感的步子走進。

席恩轉過身,格蕾茵絲遺憾又不意外地看到藍發精靈的模樣毫無變化,千年潮動還無法影響到新塑的神體和這麽強大的靈魂。

“千年一宴要開始了。”席恩淡淡地道,語調細膩綿長,宛如包裹著冰晶的絲綢。

“沒錯,我就是來詢問準備工作的喲,主子。”

雖然認為惡魔的饗宴是無聊的狂歡,但是席恩知道,千年潮動對地獄本身意義重大,那是負能量位面的自行調整,釋放從正能量位面那裏積蓄了過多的負面情感和地獄底層積澱的負能量,就像瑪那精靈的自我調節一樣,只是如果不處理好,負能量潮汐的爆發會使得許多正能量位面的世界遭受滅頂之災。

人類自己招來的罪惡他不管,但過量的負能量還是要制止和疏導。

地獄之主坐了下來。

格蕾茵絲款款走近,托起他清雋秀雅的臉龐,親吻主君清涼柔軟的唇。

魔法神不為所動,眼神冷寂,神色淡漠。

那幫元素精靈一定有偷偷對他做過手腳!格蕾茵絲暗恨。

在席恩不知道,很小的時候,她就認識他了,一直關註著這位“王”的人選,所以格蕾茵絲清楚,席恩真正情動的時候多麽熱情,那個唯一被他所愛的吸血鬼,是如何讓他疼惜和愛戀,也是如何令他傷心和絕望。

“別鬧了,格蕾茵絲。”席恩有點不耐煩地一揮手,“神體要有興致太難了,我沒那麽多時間。”

“你真的一點都不想要,主子?”魅魔柔聲問。

“……”

千年潮動絕對是有作用的,再說列文是有正常欲望的人類男性。

“我最近找了個附體,今晚過來。”魔法之王放出西琉斯寢宮和自己新身體的影像。

格蕾茵絲大喜過望:“我一定會洗好等你享用的。”Lucky,是個美男子,以她主君缺乏正常審美的眼光,她本來以為他會不挑到連侏儒或醜八怪的附體都無所謂。

雖然她本身的性癖無國界無底線,奔放無邊,但列文的形象真的很適合這位黑暗之君呀。

席恩滿意點頭,因為精靈的自然偏好和個人喜好,他喜歡不用香水和不施粉黛的床伴。

“文明的邊界不允許打破。”魔法之王沈沈命令。

“正常的狩獵和饗宴呢?”格蕾茵絲退開幾步。

法師一手撐著頭側,目光沒有一絲惡意,也沒有一絲好意,全然無趣和冷漠。

“除了艾斯嘉世界和新堂世界,隨意。”

誘惑進食是惡魔的秉性,就和人類養肥了牛羊宰了吃一樣,他也不打算幹涉部下的食欲和好惡,但是家鄉畢竟不同,而新堂文明剛從滅族的境地恢覆一點,經不起折騰。

格雷茵絲滿心歡喜,好在席恩成型的冷酷世界觀還沒有因為薩桑之子討厭的本性而動搖。

就在她準備再接再厲,獲得更多的福利時,地獄之主一個瞪眼:“不許用我的名字和假名再去招搖撞騙,讓我曉得,七領主有幾個參與砍幾個。”

被堵死了最大的樂趣,格蕾茵絲撇嘴,隨即問道:“主子,你還不打算把歐斯佩尼奧也納入我們當中嗎?”

“啊,我會去找他的。”席恩漫不經心地道,一手撫弄雕刻著星辰和法陣圖樣的扶手,每當血月淩空,他總有這類煩躁的小動作,即使神體也保留了過去留下的習慣。

格蕾茵絲微微翹起唇,想起席恩生前三次血月淩空,那讓大惡魔發瘋到撕扯手下,領主們也血液沸騰到幾乎狂亂,會讓任何一個凡人完全被邪惡主宰的恐怖潮動,眾位深淵領主提出:打開深淵之門,讓您以真名君臨您的世界,當時的黑袍法師也沈默了兩秒,整整兩秒,才緩緩搖頭。

還有回歸後,他差點克制不住恨意,接受她毀滅世界的提議。

可惜被席恩那個忠心的幽靈仆從,和薩瑪艾爾打斷了。

格蕾茵絲有點擔心,她的主君最近和人類越來越近,這不是好兆頭。

不過,這次千年潮動非同小可,地獄最深處的那位存在,應該是下意識開始急了。

迫不及待,渴望這位最後的惑亂之星,將宇宙拖入完全的黑暗與毀滅。

席恩擡起眼,沒有照見一切的犀利,血月前後和期間審視這些惡魔的心靈,場面可不好看,他自己的內心世界已經夠讓他煩心的了。

“格蕾茵絲,退下。”

惡魔溫順地離開主君座下。

在孤獨的靜思中,席恩坐了一會兒。

算準西琉斯王國進餐的時刻,他回到了附體溫暖的血肉之軀中。

******

身穿騎士服的紅發少年擺上親手制作的早點,為上首的養父拉開座椅,就在這時,四公主埃西亞一如既往來報道,還拉著另一個身穿淡藍長袖宮裙的少女,頭上紮著端莊的銀花發結,舉止賢淑有禮。

五公主雪莉爾·多菲雷亞·嘉蘭諾德。

席恩特別看了她一眼,列文的父親很有意思,強迫了列文的生母,來自秘魔島的女巫後,似乎覺得帶有神秘血統的女人別有韻味,不顧臣子和聖職者的反對,之後討的老婆都不是凡人,生下了五公主雪莉爾和最小的妹妹瑪芙娜。

雪莉爾的母親來自西堤帝國的多菲雷亞家族,這個國家就在那面仿深淵之門邊上,常年和不時鉆出深淵之門的小惡魔作戰,民風彪悍,還有不少混血惡魔提夫林居住。多菲雷亞家族是當地的頂級豪門,這一支獵魔人血統很強大。可是不知是否遺傳因素,雪莉爾的能力很弱,估計只能看見幽靈和一些不幹凈的東西,對一個不敢打回去的內向小姑娘只是遭罪。

這位年僅十四歲的公主生得絕代佳人,皮膚白得透明,宛如來自冰雪世界的精靈,纖細手腕和脖子上的青色血管卻有病態的感覺,銀灰色的長發,水晶藍的眼眸帶著縹緲和憂郁的情感,如同映著常人看不見的事物和自身的悲傷。

她似乎有點害怕眼前的哥哥,縮在姐姐身後。

男子點點頭,漆黑的長發在晨光下像是美麗的黑金,禮貌地向兩個少女致意。

“列文哥哥。”金發少女還是那麽活潑朝氣,隨即註意到餐桌上少了兩個人,“楊陽小姐和諾因殿下不在麽?”

“他們已經回去了。”

埃西亞很失望:“這麽快就回去了?我今天還特地帶雪莉爾來,想讓她認識新朋友。”

席恩又看了五妹一眼,她的小腿都哆嗦了,埃西亞是有多遲鈍?

薩瑪艾爾拉出兩張椅子,利落地布好餐巾和餐具,埃西亞忍不住道:“薩瑪艾爾,首席騎士不用做這些事的,你們也該有兩個仆人侍候著。”她還沒見過像她王兄這麽精簡的人,偌大的寢宮就他和一個薩瑪艾爾,孤零零宛如鬼蜮。哦,還有只兔子。她瞥了眼占據了一張座椅的雪兔。

“與其讓那些煩人的侍女靠近主人,不如我來包辦他的一切。”虹彩龍艷麗非凡的臉龐綻開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看慣了兄長和妹妹美貌的埃西亞也不禁被這超脫凡俗的美麗吸引。

席恩自己倒了一杯熱咖啡,調好牛奶,端起,徐徐啜飲:“埃西亞,有空,你也多看點書。”不要變成像他弟弟那樣頭腦簡單的白癡,和那些笨蛋騎士!

埃西亞垮下臉:“列文哥哥,就是找不到你說的故事那樣精彩的書,我才老是麻煩你。最重要的,雪莉爾總是這麽孤僻,我希望她和你一樣改變,願意和人交談。”

剛剛放松了一些的少女指尖又是一顫,差點掉了餐刀,不過聽到最後一句,卻詫異地擡起頭,偷瞄上首的兄長。

這倒是,西琉斯排斥巫術,思想禁錮又厲害,連王室有價值的歷史文化書籍也寥寥,席恩的神色緩和了一點:“你想聽什麽?”

“赤沙帝國的沙漠亞獸人,第一次白十字東征,那場殘酷的戰爭,你上次說到一半——為什麽他們不全體投降,當時領軍的大騎士提多將軍都願意寬恕他們,為什麽亞獸人還要頑抗到底,皇帝甚至命令坑殺全體國民,連累所有的婦孺幼兒都死去呢?”埃西亞真心不忍。

“那不是坑殺,多數國民是自願的,除了不懂事的幼兒。”席恩冷冷地道,“沙漠亞獸人是個驕傲的民族,埃西亞,他們有他們的文化,宗教,信仰,他們不願意並入教廷,也許那樣能夠活下來,但那樣他們也不是自己了。有時生存不僅僅是活著,尤其對一個民族來說。”

埃西亞的雙手放在桌上,翡翠綠的眼眸停駐在遠方,仿佛看到了金沙湧動的熱風,鮮血浸透的驕傲,輕聲道:“可是……”

至今兩個教會都宣揚獸人是低等的走獸,智力低下,遠比人類劣等,可是從兄長口中,她卻聽到另一個版本,一個更符合史實的版本。沙漠亞獸人如今是看不到了,沒有接受教廷的教化,而是和他們的文明一起毀滅。

只有智慧種族能做這樣的抉擇。

席恩用優雅靈活的動作切下一塊烤得肥嫩多汁的小羊肉,放在自己的餐盤中,薩瑪艾爾多看了一眼——難得主人想吃肉食。

他想起來了,上次席恩有這樣的表現,是什麽時候。

法師咀嚼吞下,拉起餐巾擦拭嘴角,道:“而且不這麽做,下場只有更慘烈。另一支亞獸人,莫金族,就畏懼死亡,所以他們活下來了,作為養殖的產業,蓬勃興盛,源遠流長。”冷淡的語氣聽不出是不是在嘲諷。

埃西亞知道,每個國家上流社會流行的獸仆,特別是面容姣好,帶有獸人特征的亞獸。連她英勇無畏,被稱為騎士楷模的外祖父,都有兩個獸人女仆。他對待那兩個女子的態度令幼年的她全身發冷,前年,聽說那兩個女仆死了,一個還為外祖父生了孩子,母親沒讓她看到屍體,和那個據說被處理的孩子。

「那不是人類,埃西亞。」外祖父這麽說。

金發騎士不明白,不是人類,就可以這樣對待那些生命嗎?

她又想到——她從前不知道,母親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還是因為西琉斯最近政局變動,她才聽說兄長過去的遭遇,乃至對母親都產生了質疑:騎士本應該堅持公平正義,保護弱小,可是只因為列文的巫師血統,無論艾麗西亞,還是她曾經尊敬的弗蘭教區長,過去都漠視了她皇兄的痛苦,這和助紂為虐有什麽區別?

「列文哥哥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啊,母親!」

「巫師就是邪惡的,埃西亞。」大騎士嘆了口氣,「他們的血統,天生邪惡。」

埃西亞無法理解,也不能認同。

如果真是邪惡的人,會殺了邪.教.徒,救了傲莎,救了那麽多人嗎?亞倫國的騎士們都沒做到。

就連現在,母親也不讚成她和列文哥哥深入交往,只默許她偶爾過來,和薩瑪艾爾比劍而已。

“列文哥哥,人類以外的種族,都是邪惡的嗎?”埃西亞問出心裏話,雪莉爾也擡起了頭。

“眾生萬物,都是一樣。”黑袍的語氣透出一絲自嘲,“人類還特別邪惡一點。”

他一生得到的善意,異族遠比同類多,雖然他們也是因為預言善待他。席恩的眼神陰郁下來。

不過,至少水族不是。冰銀色的眼眸又微微軟化,浮起微光。

“真的嗎?”

席恩輕笑:“那麽,人類對獸人的態度,和邪.教.徒對待同類有什麽區別呢?在邪.教.徒眼中,祭品也不是人,只是隨意利用舍棄的東西。”埃西亞無言以對。

“好了,埃西亞,你可別問你母親,艾麗西亞會提著劍來找我。”雖然席恩不怕,但一個氣惱的大騎士成天對他放偵測邪惡也很煩,每次都要變色龍一番。

“好的,列文哥哥。”埃西亞也不想問——母親不會認同的,“只是,我還是想知道更多的事,自己思考。你說的這些歷史,讓我感到……敬畏,我想聽到真實的事件和見解,而不是哄孩子的故事。”

“那麽你的確長大了一些。”席恩接過養子切好遞來的小羊肉,點綴著鮮嫩的綠葉,非常漂亮,“不過艾麗西亞會怪我的,她希望你像窗臺下的月季,甜美卻無刺。”埃西亞鼓起腮幫:“列文哥哥,你真壞。”席恩耳語般低笑。

吃完美味的一餐後,金發少女快樂地離去,銀灰色長發的少女卻在兄長的示意下留步,紅發少年輕輕關上門,設下幻音力場。

“雪莉爾,你知道了吧。”席恩柔聲道,雪莉爾有一雙狩獵者的眼睛,應該隱隱看到他的靈魂了。

獵魔人的後裔輕輕點頭,顫聲道:“對不起,列文哥哥,我不敢說出來,也沒有你的勇氣,能做那樣的選擇,獻上一切。”

“你有個強大的母親,不必像他那樣。”

雪莉爾輕聲道:“我希望反抗的就是我的母親。”

聽出她語氣有異,也察覺她心底不同尋常的恐懼,席恩仔細觀察,他本以為雪莉爾是繼承了父親那邊的血統,能力才這麽微弱。雖然概率小,但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西琉斯國王祖上有過強大的混血,但是……

透明的符咒在冷銀的雙眸下褪去偽裝,從雪莉爾裙下、舌尖、腳底浮現出來,原來是血契,血契本就隱蔽,還是同一血脈者種下的血契,更加難以辨識,下咒者是她的母親。

問題是,這些位置上面的血契,只能夠通過某種親密的途徑才能隱秘地種下,封印住雪莉爾的血脈。

地獄之主的嘴角抽了抽,再次刷新了人類的性向可以多麽沒下限,自己的女兒是怎麽下嘴的?

也難怪記憶裏,雪莉爾還能和列文說上幾句話,他們同是被自己的親人迫害得最深的一種人。

法師手上多了兩樣東西,一只裝著未知液體的小水晶瓶和一把漆黑的匕首。

“看在列文的份上,我給你一個選擇。”他道,“今晚你的母親會睡得人事不知,你可以將這瓶噩夢魔藥倒進她的嘴裏,她從此不會醒來;你也可以用匕首殺死她,屍體不會留下。”

雪莉爾雙手顫抖,卻毫不猶豫地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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